浜田弘一:数字时代的教育
作者:浜田弘一(Koichi Hamada,耶鲁大学荣誉教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特别顾问)
第四次工业革命与前几次有一个关键不同:技术不是让人类更便利地利用周边事物,更有效地为自身利益服务,而是取代职场中的人。问题在于现在谁会从中获益。
自动化或基于科技的服务能够提高公司的利润边际,也为用户带来比完全依靠人工生产更加廉价、更加方便、更加可靠的选择。但这当然也给此前作为生产者的人带来了高昂的代价。
全世界都接受了优步等拼车服务,这令传统出租车司机深受其害。当人工智能主管的无人驾驶汽车具备了性价比(price–performance ratio)和可靠性时,优步和出租车司机都将成为明日黄花。
在股票交易方面,据耶鲁大学管理学院的张小虎的数据,如今有79%的市场交易系由软件完成,这表明机器有望能够比人类更有效地识别走势,这也许导致了最近的股市回调。无论如何,这对于人类交易员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自己则发现只要对谷歌翻译做一些修改,就能得到不错的结果,因此省下了不少翻译成本,不过这对我请来做翻译的研究生来说意味着收入损失。同声传译员这个高薪行业,也许会对机器很快就能威胁他们的饭碗的看法嗤之以鼻,但机器学习在围棋等高度复杂的策略博弈中所取得的成功表明,机器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
简言之,人工智能驱动的革命将产生赢家和输家。要想成为赢家,一个关键点是不但要免于被新技术取代,还要利用它们所带来的新机会。这意味着投资于优步等尖端企业,韩裔日本产业家孙正义便是这么做的。或者,这意味着学习必要的知识和技能,保证获得一个能借助新经济东风的岗位。
这些应对之道不但对个人有意义,对作为一个整体的经济也有意义。比如,对日本来说,开发人力资源是在人口老龄化和不断减少的时代支持增长的关键。这一过程很早就开始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克曼(James Heckman)证明,儿童教育对于生产力具有很大影响。因此,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从2019年开始生效的提高消费税中所增加的收入,要拿出一半用于学前教育投资。
为了让年轻人获得在变化的数字经济中实现发展所需要的工具,这类投资必须集中于改善教育质量。这意味着修订课程,从注重机械学习和直观计算转向注重批判性思维、沟通和领导力等技能。
今天的日本教育,可能还包括韩国教育,类似于“危险边缘”(Jeopardy)游戏:知道最多的人成为赢家。日本学生排名最著名的办法是用“偏差值”,直译为“标准差”,它反映你在某所学校的某项以记忆公式和事实为重点的考试中,和典型学生的统计平均值的差距。
具有高正偏差值分数的学生,能够进入更加严格的高中和大学,他们常常被鼓励学医,原因只是入学考试很难,丝毫不管他们对医学到底感不感兴趣。否则,他们会竞争最有影响力的部门的官员,如财政、经济、外交等,或者竞争丰田和索尼等经营企业的升职快车道。
因此,偏差值分数决定了一个人的全部职业轨迹。高分意味着直到退休的优渥的生活。因此,日本学生从很小就感受到记忆信息的压力。家长甚至会因为幼儿园和名牌大学有关系而搬家。
这套制度并非始于日本。相反,它脱胎于一直实施到20世纪初的中国官僚查举制度。这是一种精英治国的安排,因此要优于裙带关系,但它没有考虑一个事实:机械学习能力未必意味着创造力和聪明才智。
即使的确如此,我们也可能无法发现创造力和聪明才智,因为记忆足够多信息以确保考试高分让人没有时间用于学习思考–发展技能或培养才能为社会和国家做出真正贡献。事实上,基于偏差值的制度非常不鼓励真正具有宝贵才华的人将他们的才华发展成为有用的技能。但在人工智能时代,这些才华和技能变得无比宝贵。
第四次工业革命将对注重记忆事实、进行公式计算的日本教育制度构成严重考验,这些领域正是人类绝对无法与智能机器竞争的领域。尽管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但人类才智和创造力仍然无与伦比。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发掘这些人才,让我们的年轻一代获得尽可能有效地运用内在优势的机会。
(中文来源:联合早报,英文原题:Education in the Digital Age,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