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新歌《罗刹海市》,到底在骂谁?

文/魏春亮

刀郎新专辑《山歌寥哉》前几天上线,其中《罗刹海市》一首,引起巨大反响和争议。

这首歌以蒲松龄《聊斋志异》的一篇同名故事为灵感创作,蒲松龄的原著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国家——罗刹国,那里的人以丑为美,见到好看的主人公马骥,吓得四散逃跑;而长得越丑,当的官越大。

刀郎的歌,和蒲松龄的小说,共享同一个主题:对黑白颠倒、美丑不分的现实做辛辣的讽刺。(参见:“消失”的刀郎,回来复仇了?

但,刀郎歌词里的某些意象,比如“未曾开言先转腚”“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等等,又被人认为是在内涵那、汪、杨、高等音乐人。网友直呼:你们当初惹他干啥啊。

而这首歌的歌词,又显得很晦涩,很多人都说,没点文化还真看不懂,原来刀郎才是乐坛鲁迅。

刀郎新歌《罗刹海市》,到底在骂谁?

我记得很久之前,刀郎的歌还被很多专业歌手认为难登大雅之堂,但现在他的歌没点文化还看不懂了,这其中的变化也是出人意料。

刀郎的新歌,到底在唱什么,具不具备审美观点呢?我们来逐句分析分析。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

蒲松龄的原著中,罗刹国在中国以东两万六千里(罗刹国人说“西去二万六千里,有中国”),而刀郎歌里的故事,又发生在罗刹国以东两万六千里。罗刹国本就是虚无缥缈地,罗刹国以东两万六千里,就更是虚无缥缈了。

其实第一句,刀郎就向大家明确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些故事不过是子虚乌有罢了,不必当真,也不必一一对照。

网上流传很广的一个解读版本说,“本来蒲松龄原文描写的罗刹海市是在中国的西边两万六千里,但是今天刀神描述的“罗刹海市”在中国,反过来就是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基本事实都能搞错,简直胡说八道。

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

七冲,是指七冲门,中医上是指消化道的七个冲要部位,即飞门、户门、吸门、贲门、幽门、阑门、魄门。其中飞门指嘴,魄门指肛门。

焦海是中医术语“三焦”“四海”的简称。三焦是内脏器官所有功能的总和,四海是指“髓海”(头部)、“血海”(下腹部)、“气海”(胸部)、“水谷之海”(腹部)。

所以,所谓“七冲”“焦海”,大概指的是人的消化系统。经过人的消化系统,才能到达的黄泥地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是一个肮脏的地方。

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

河水流过苟苟营

有人说,河对汪,丘对峰,是在内涵某位歌手;

又有人说,苟苟营谐音“勾勾营”,类似江浙沪某省级卫视的logo。

但我总觉得有些牵强,这明显是谐音,如果只有一句,还可以被认定为巧合,但两句都有谐音的可能,那就是有意为之了。

用“一丘之貉”和“狗苟蝇营”的谐音,给地点命名,点出这个地方人们的不堪。

苟苟营当家的‍杈杆儿‍唤作马户

十里花场有浑名

杈杆儿,旧指妓女的保护人,多系其本夫,引申为对后台老板的讥称。

这个词对应了下一句的“十里花场”,也点明上文所说的苟苟营是风月场所。

她两耳傍肩三孔鼻

未曾开言先转腚

马户为女性,且“未曾开言先转腚”,很多人认定,这是在内涵某选秀节目的转椅子环节,以及某位女性导师。

抛开这种联想,蒲松龄原著中,罗刹国美丑颠倒,越丑越是担任高官要职,而“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正是最丑的宰相的长相。

刀郎新歌《罗刹海市》,到底在骂谁?

用原著中最丑的长相,来形容新故事里的主角,是极写她的丑陋。而新词“未曾开言先转腚”,尤其一个“腚”字,把讽刺意味拉满。

每一日蹲窝里把蛋来卧

老粉嘴多半辈儿以为自己是只鸡

“粉嘴”就是油嘴,粉嘴而老,更突出马户的尖酸刻薄,为老不尊。

若不是油嘴滑舌,也不能十里花场有诨名。可如此这般人物,却以为自己是只鸡,还每天蹲窝里窝蛋,岂不可笑?

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

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

勾栏从来扮高雅

自古公公好威名

这一段,被人认为一下子内涵了三位歌手。一个脸长如驴,一个名字谐音一种鸟,一个长得磕碜如公公。

继续抛开这些联想,马户不知道自己是驴,又鸟不知道自己是鸡,真是黑白颠倒。

于是,从这一具体现象,刀郎抽象出一般的普世价值,不具备审美观点的勾栏瓦舍,偏要扮高雅;低三下四的公公,自古以来都好威名。

真是没什么吆喝什么,缺什么追求什么。

打西边来了一个小伙儿他叫马骥

美丰姿 少倜傥 华夏的子弟

马骥是蒲松龄原著中的主人公,原著说他“美丰姿,少倜傥”,中国在罗刹国西边,“华夏的子弟”马骥当然是从西边来。

原著中,“美风姿”的马骥来到罗刹国,却被当成吃人的丑八怪,但读者都知道他是最俊美的。

在漫画般地刻画了几个丑陋形象之后,我们的抒情主人公登场,他那正常的“美风姿、少倜傥”,正好确定和反衬了罗刹国的丑陋。

当然,直接把马骥理解成刀郎,也不是不可以。

只为他人海泛舟搏风打浪

龙游险滩流落恶地

美丰姿,少倜傥,华夏的子弟,却要人海泛舟,搏风打浪,但最后,却仍是龙游浅滩造虾戏,流落恶地。

这一段,写尽了马骥际遇的坎坷与不公。联想刀郎这些年遭受的批评,不能不让人觉得有自况的味道。

他见这罗刹国里常颠倒

马户爱听那又鸟的曲

三更的草鸡打鸣当司晨

半扇门楣上裱真情

草鸡司晨,即牝鸡司晨,古代比喻女人掌权当政。

半扇门楣,应指半掩门,是旧社会对暗娼的称呼。

用马骥的视角去看着罗刹国,他不理解这个世界怎么就黑白颠倒了:

马户怎么就那么爱听又鸟的歌曲呢?母鸡怎么开始司晨了,而且还在三更半夜?半掩着门的暗娼,怎么有脸拼命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这些,也许是讽刺小圈子里的互相吹捧,冒充内行,又当又立。

它红描翅那个黑画皮

绿绣鸡冠金镶蹄

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

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

原著中,马骥“以煤涂面作张飞”,却被认为很美。

而那只鸡,却要把翅膀描红,把鸡冠绣绿;那头驴,试图把画皮(又一个蒲松龄的意象)抹黑,给蹄子镶金。

可是啊,黑就是黑,丑就是丑,脏就是脏,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本质。

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

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

岂有画堂登猪狗

哪来鞋拔作如意

它红描翅那个黑画皮

绿绣鸡冠金镶蹄

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

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

鞋拔作不了如意,猪狗是登不了画堂,但刀郎遣词造句的能力,已经登堂入室,随心如意。

爱字有心心有好歹

百样爱也有千样的坏

女子为好非全都好

还有黄蜂尾上针

愛字有心,但心也有好歹,有百样爱,就有千样的坏。

“女子”二字组成好,但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好。岂不闻古人云:“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至此,要说没讽刺具体的人,又很难让人信服。

西边的欧钢有老板

生儿维特根斯坦

他言说马户驴又鸟鸡

网上解析这首歌的,要不就直接无视最后一段,要么说刀郎提到非科班出身的欧洲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是自比。(参见:维特根斯坦:“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但是,维特根斯坦是欧洲钢铁大王之子,妥妥的富二代,和刀郎完全不同,而且他们都忽略了下一句里的“言说”一词。维特根斯坦有句名言:

“凡事可以言说之物,都能说得清楚;凡是不可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

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的边界,即世界的边界。但现在,语言已经说不清这世界的颠倒,这个世界已经突破了它的边界。

我想,这才是刀郎提到维特根斯坦的本意。

如果从反击批评的角度看,那就更好理解了。刀郎提到维特根斯坦,无非是说“我的音乐是你们可以言说之物吗?可赶紧闭嘴吧。”

到底那马户是驴还是驴是又鸟鸡

那驴是鸡那个鸡是驴

那鸡是驴那个驴是鸡

那马户又鸟

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

马户就是驴,又鸟就是鸡,鸡是鸡,驴是驴,本来就该是这个世界最本真的样子,本来就是最容易言说清楚的事情。

可如今,妍媸不辨,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却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现实。

哈姆雷特说:“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但现在,不要说去重整乾坤,就是连把这种颠倒混乱言说清楚,都已经是件困难的事情了,这才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

我不确定刀郎这首歌是不是旨在含沙射影地骂人,即使如此,刀郎在最后也把主题升华到人类根本的问题这种高度了,再说他只是在跟几个人的恩恩怨怨过不去,就太小看他了。

而刀郎在这首歌里,纵横古今,嬉笑怒骂,格言警句,小说哲学,信手拈来,轻松驾驭,真的是越来越有“刀神”的感觉了,不愧是我热爱这么多年的歌手。

最后我想说,“诗无达诂,文无达诠”,内涵丰富的文艺作品,从来没有绝对唯一正确的解释,如果你不同意我的看法,那您就按您自己的理解来。相信自己,您是最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