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主要在认知力
作者:赫拉利、郝景芳
未来已来,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科技力量,在重新塑造着我们生活的环境。这种重新塑造的现象如此之明显,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在讨论,我们面临着新一轮的工业革命。而且现在我们面临的这次新的科技力量,和可能导致的情况是,更新的不再是人类的工具,而是人类被“更新掉”。
避免成为无用阶层,进一步成为“智神”,关键的能力在于发挥我们的创造力。对于所有人都在谈论的这一能力,其核心则在于能够提出问题。
关于创造力、提出问题的能力以及人工智能是否会具有情感,在中信2018信睿论坛上,以色列历史学家赫拉利与科幻作家、童行学院创始人郝景芳进行了探讨。
鸟和飞机都可以飞,方式则迥然不同
郝景芳:您好,我是您三本书的忠实读者,很高兴今天有机会在这里与您对谈。我先做一个简要的自我介绍:我是一个科幻作家,曾有一部作品《北京折叠》,就是探讨您讲到的智能科技取代劳动的危机;而由于我对未来的展望,对我们的下一代非常担忧,我现在也在从事一些教育项目,很希望能做一些事情帮助孩子们更好地应对未来。所以我今天会跟您聊一聊人工智能、未来与教育。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人工智能是否会产生它自己的动机,它会不会做决定?。比如说目前还是我们告诉人工智能一个目的地,它帮助我们导航,让我们往左往右走。但目标还是我们设定的。在未来人工智能会不会连目标都替人设定?更进一步,人工智能自身又会不会产生自己的动机?会不会有它自己心里的小心思,有它自己的利益考量?
尤瓦尔•赫拉利:未来人工智能不光可以帮助你指路,而且还给你去做选择,它会起到越来越强大的作用。甚至不仅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去到皇冠假日酒店,而且每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它会告诉我,你今天应该看这个电影,你今天应该参加这个会议,然后去见某某人,他会帮你把行程全都安排好。有时候人工智能太了解你了,它帮助你所做的行程你非常喜欢,你就会跟随它给你做的攻略开始你的假期。
人工智能会做这些,但是如果你指的是人工智能会不会有感情?会不会有意识?人工智能会不会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或者世界?这就是两个问题了。比如说它告诉你,你应该去日本度假,它不需要意识,只需要分析数据,了解你的数据,给你推荐你去日本旅行,这不需要有意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人工智能这台机器会有自己的意识。
智能和意识之间有很大的差别,智能可以帮助我们解决问题,它会告诉我们最好的度假的目的地是什么,这是智能可以帮助我们做到的。但是意识是什么?意识是让我们能够有感情,感到开心,感到恨,感到爱,感到痛苦。这两个之间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因为人类是两个都有,我们能够解决问题,我们有智能,我们也有感情,我们可以有悲欢。但是机器目前为止还没有悲欢,没有感情。
飞机、鸟他们都会飞,它们飞的方式不一样。飞机现在飞的比鸟快得多,但是它没有翅膀,它没有羽毛,它们的飞行方式和鸟类不一样。所以在未来人工智能可能会越来越发达,但我不认为人工智能会有意识。
创造力使人类胜过人工智能
郝景芳:感谢您的回答。我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如果人工智能没有自己的动机,那么,机器就永远只是给我们提供建议的工具,人类才是真正有目标和情感的主体。如果人工智能能产生自己的意识和动机,那就有可能走上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方向。我很同意您说的,人工智能自己的意识和动机不太可能产生,那么机器有意识地毁灭人类这种威胁就不太会发生。但是另一种威胁是比较真实的,就是您所说的,很多人会被机器取代,成为“无用之人”。考虑到这样的前景,在您看来,什么样的教育对孩子比较有必要?人工智能会产生创造力吗?创造力会是人类胜过人工智能的一点吗?
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的创造力毫无疑问是一个优势,但是很多人也没有经过创造力的训练。创造力对人类来讲也不是很容易就能得到的,需要通过大量的训练和投入。例如想成为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研究医药的专家,你要学习很多年相关知识。
未来会有很多人类职位是需要创造力的,但是可能没有足够多人能填补相关空缺。例如一个45岁的卡车司机有可能会失业。如果你是一位会讲故事的科幻小说家,你可能会大受欢迎,但一个45岁的卡车司机不太可能一觉醒来就成为一个小说家。
机器能不能有创造力呢?现在机器已经在电子游戏方向展现出了创造力,但是它在艺术、写作等领域的创造力还是不如人类。但是,AI可以用数学算法写音乐,或是展现其他创造力。意识不容易产生,但是人工智能有可能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展现创造力。我们完全不知道2050年会是什么样子。
郝景芳:我非常同意您说的,未来可能会有很多创造性职位需求,但是也会有“结构性失业”,也就是说:大量创造性职位空缺找不到人,大量失业人口无法找到工作。您提到45岁的卡车司机可能无法适应新的工作。那我们考虑下一代呢?我们的下一代需要掌握哪些能力,才不容易被取代呢?例如想象力、创造力、还是写代码?您觉得我们的教育系统需要怎样教导孩子这些能力呢?
尤瓦尔•赫拉利:我不知道未来教育系统应该是什么样,但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有思想的灵活性。也许在30年后AI是高度发达的,就连写代码都可以交给AI去做,人类很可能需要社会交往、想象力方面的工作。但我也不确定,所以孩子们必须要有思想的灵活性。我们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就是下一代要面临比上一代人的变化多得多,他们需要能改变自己。过去很多人都是铁饭碗,一辈子做一份工作。现在年轻人跳槽已经屡见不鲜,可以随便换公司,一辈子可能换多份工作。
不要让“偏见”影响个人的判断
郝景芳:我很同意您所说的,需要让孩子具备灵活的思维能力。那么该怎么培养孩子这种灵活性呢?我们现在正在做的教育项目正有此目标,希望孩子能够提前做出准备。我们希望让孩子具备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因此提出了通识教育的理念。对这方面您有什么建议?我们如何培养孩子的思维方式,能够让孩子更好的面对未来?您也经常对未来做出预测,有没有什么好的思维方法可以与我们分享?
尤瓦尔•赫拉利:其实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就是要去理解过去、现在和未来它是有差别的,有什么差别?实际现实和你大脑产生的故事其实是有差别的。同样的事,不同的人看到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每个人都把他看到的事情和已有的知识结合在一起,他用自己的成见解读某一项事实。所以对于历史学家来说,他最大的一个难题就是要去除脑子里面原先有的偏见和固执,只是看证据本身,看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孩子来说同样也是这样,你要教会孩子什么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什么是你脑子里面想象出来的某一个偏见,要教会孩子自己判断对错。知道事实和观点的差别,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技能,是我们从小要教会孩子的。
郝景芳:我很同意您说的,人类始终在对世界形成故事。不形成故事是不可能的,但当今社会的一个问题就是很多故事都在面临挑战。比如说关于民主国家的很多故事都是在面临挑战,有一些宗教和政治的故事都和现实脱节。在教育中,我们教给孩子的故事可能并不是事实。因此我们还是要告诉孩子要形成你自己的判断。在您看来,世界范围这种宏大故事面临的危机,对教育而言意味着什么?
尤瓦尔•赫拉利:对,我们需要故事。我不是说故事不重要。故事本身不是危机,想象力本身也不是危机。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形成对这个时代的新的故事。在很多国家,国家的领导人很难对未来形成一个真正的故事。因为他们不理解人工智能究竟是怎么回事,生物技术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些国家的领导人甚至不承认气候变化。他们没有办法去形成关于人类2050年的故事,他讲不了这个故事。所以他们就回到了过去,这些国家经常怀旧过去的历史,这非常危险的,因为你不能回到过去,过去的故事对面对未来没有意义。特别是对人工智能、生物技术发展,我们必须去形成新的故事。
认知差别会导致人类新的不平等
郝景芳:这对我们形成一个很大的挑战。世界上有不同族群、不同人,有的人理解未来,他们愿意去接受这些新的变化,所以他们能够了解关于未来的故事,可以做好准备去迎接挑战。但是有些人只能跟随别人,他们不知道未来究竟是怎么样,还有些人连跟随都没有做到,还停留在过去时代种。这个过程中可能会产生巨大的鸿沟,会产生新的社会不平等。我在《北京折叠》就讲了这样的故事,认知差别会导致人类新的不平等。怎么样才能弥合这样的认知上的鸿沟,能不能通过教育系统解决这个问题?
尤瓦尔•赫拉利:我想这应该是很多科幻作家、教育家、思想家、哲学家的责任,也是我们历史学家的责任。怎么样能够帮助大众去了解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在19世纪的工业革命,逐渐出现了蒸汽机、火车,后来产生了电。有少数国家像德国、英国、法国、日本、美国,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部分的国家不理解工业革命么,他们不了解这些技术究竟对人类的未来意味着什么。所以少数的几个工业化的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巨大的差异和鸿沟,当时中国在这个过程当中也落后了。
现在我们又面临新的一种鸿沟的出现,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有些国家走在前面,有些国家还不知道最近新一波的技术浪潮究竟发生什么,这种鸿沟是存在的。思想家、教育家都应该尽可能让更多人理解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国际上,还是在国内,都尽可能缩小这种认知鸿沟。
郝景芳:中国是一个非常大的国家,如果你来到北京,会看到这里非常发达、非常现代,但如果你去中国一些贫困地区,会发现他们还是生活在农业社会,连工业社会都不了解,更不用说信息社会和人工智能。我们也派出老师,在国内贫困山区给孩子进行科学、艺术教育,那些孩子都非常喜欢。我们希望让山村的孩子缩小认知差距,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怎么让人群缩小认知鸿沟,共同迈向未来,是我们所有国家共同面临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