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邮报:普京的克格勃烙印
作者:华盛顿邮报
德国德累斯顿市盎格利卡大街4号(No.4 Angelikastrasse)是一栋坐落在可以俯瞰易北河的小山丘上的灰色别墅。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位年轻的苏联特工在此发展线人,对西方国家暗中进行监视。这位克格勃特工的名字叫做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他物色各种有正当理由出国旅行的东德市民,比如大学教授、记者、科学家和技术人员,这些人很容易为他所用,而且不容易出现破绽。
通常来说这些线人的工作是在一次次看似普通的商务旅行中,持续不断地与长期潜伏在西方国家的间谍秘密保持联系。据德国情报专家介绍,普京的工作目标是窃取西方技术和北约机密。最新披露的文件显示,普京曾试图招募在无线通讯技术领域受过专门训练的线人。然而目的何在,我们不得而知。普京一直极力维护苏联时代的情报机构。在与莫斯科作家团体的会谈中,普京甚至为情报机构在斯大林发动的大清洗运动中的所作所为进行辩护,说他永远不会抨击他曾经为之效力多年的组织。怀有强烈爱国之情的普京公开表示他不会阅读反苏联作家写的书:“我从来不读那些背叛祖国的人写的垃圾。”
这就是普京的职业背景,他在2000年出人意料地当选为俄罗斯总统。稍对他的职业生涯做下回顾就会发现,普京在非公开领域表现得非常出色,无论是最初的情报员还是后来的市政府公务员。
在被时任总统的叶利钦提拔为总理之前,普京一直是不受重视的无名小卒。他在苏联克格勃(KGB,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对外情报部门工作了整整17年,但一直处于中游水平,最高官阶也不过为中校。后来,普京在俄罗斯第二大城市(自己的家乡)圣彼得堡为一个暴躁且备受争议的市长做助理,那时的他同样是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者。
普京的职业生涯表明,他在最前线见证了冷战落幕的重大历史时刻。在东德,普京目睹了计划经济从衰落直至崩溃的全部过程。在圣彼得堡,他又经历了俄罗斯向市场经济和民主体制转变的坎坷之路。
没人知道普京在这些戏剧性的人生经验中到底学到了什么。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普京冷静地认识到俄罗斯羸弱的经济地位,同时,普京向公众表达了他对重树俄罗斯超级大国地位的信心。 普京从未竞选过政府职务,他在接受采访时曾说:“竞选活动充满了让人作呕的虚伪。一个人必须假意承诺一些他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只有两种人会参加竞选,一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一种是故意撒谎的骗子。”
东德特工生涯
普京1952年(也就是斯大林去世后不久)出生于列宁格勒(现称圣彼得堡),是家里的独生子,父亲是工厂的车间主任。1970年他考入列宁格勒大学法律系,不过前苏联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制国家。当时任大学讲师的瓦莱里·姆辛(Valery Musin,前苏联著名法学家)说法律系是培养克格勃、警察和政府官员的摇篮。
普京后来回忆道,早在1975年他还没毕业时,克格勃就有意招他加入。谈到加入克格勃,普京很自豪:“跟你说实话,我求之不得。我的动机很高尚,我认为在那儿我能发挥聪明才智并成为祖国的栋梁。”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普京在列宁格勒执行了几年监视外国人的任务后,被组织征调到莫斯科参加对外情报精英训练课程,然后被派往东德。32岁时他来到德累斯顿,那时东德是前苏联关注的焦点,38万名前苏联士兵驻扎于此,同时还是苏联的中程导弹基地。柏林更是一个冷战时期不断牵动世界紧张神经并让东西方各国尽施阴谋诡计的城市。
那时,位于柏林市郊卡尔肖斯特(Karlshorst)的克格勃东总部直接领导着数千名克格勃特工。但当地最大的情报机构是东德政府下属的秘密警察“斯塔西”(国家安全的德文为Staatssicherheit,缩写STASI),它负责监视数十万市民的日常生活和几百万份机密文档的保密工作。
克格勃经常利用斯塔西的庞大网络获取第一手的情报,然后直接送往莫斯科。那时昂纳克(Erich Honecker)统治下的东德已经陷入僵化的独裁统治,直到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开始着手国内政治经济改革时,东德的政治体制仍无变化的迹象。在德累斯顿,该市的斯塔西总部正对着克格勃哨兵把守的盎格利卡大街4号别墅。斯塔西的触角遍布市民生活的各个领域,斯塔西文件保存委员会发言人费尔博称德累斯顿保存的市民档案展开来有将近11公里长。
虽然普京在德累斯顿的具体工作内容仍是一个谜,但其工作不外乎以下两个:招募线人和培养特工。此外,可能还包括监管总部坐落在此的电子公司Robotron,该公司是东德最大的计算机制造商和微型芯片研究中心,产品大多按照西方的技术模块进行生产。
那段时期,克格勃竭尽全力窃取西方技术情报。德国专家称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电子技术非常落后,斯塔西总部的特工往往不愿使用办公室配备的电脑,而更青睐西方国家生产的Commodore个人电脑。
Robotron的存在给普京提供了便利,他把该公司的技术人员派往西德窃取技术,同时拉拢西门子和国际商用机公司(IBM)等大公司派到东德的技术人员。此外,普京还对西方告密者所带来的军用电子技术和北约军事情报异常感兴趣。
斯塔西是克格勃的“老朋友”,靠着斯塔西的支持克格勃的工作进展顺利。多年来,斯塔西为克格勃提供假护照和假驾照,帮助掩护特工身份。在东德,跟克格勃扯上关系的人成千上万,他们要么被斯塔西登记在册,要么在斯塔西的绝密文件里有记录。一位曾在斯塔西内部工作过的知情人士表示,这是为了方便克格勃寻找容易出国的可靠线人。“我们需要的人,必须看起来很体面,比如需要参加国际会议的知名教授,或是在西德有很大生意的商人。”他说,“我们需要这样的线人。”
后来,东德国防部部长米尔克试图停止斯塔西对克格勃的支持,这导致后来发生了一件将普京牵扯进去的事件。1989年3月29日,斯塔西德累斯顿分部时任的领导人波姆将军给普京的上司希罗科夫将军写了一份备忘录。尽管备忘录上的部分名字已被涂掉,但相关人士透露里面有普京的名字。
波姆反对克格勃招募过着普通市民生活的东德预备役军人,这些预备役军人经常被克格勃要求接受一些临时性的特殊任务。他在备忘录里写道,有一名预备役军人曾被召唤到德累斯顿克格勃分部,两名苏联特工与他进行了谈话。谈话内容包括无线通讯的特殊培训及每个季度需执行的短期任务。波姆认为该军人已为斯塔西所用,克格勃不应该插手。他强调克格勃招募东德预备役军人的行为是不被容许的。
但波姆的自杀永久封存了许多秘密,其助理杰里赫在简短的电话采访中称克格勃对窃取西方技术倍感兴趣。对于波姆备忘录中令人费解的关于苏联“军事情报局”(military intelligence)的部分,他未作任何解释。由于“军事情报局”跟普京所在的克格勃是不同的机构,所以普京是否负责监视西方国家的军事行动仍是未解之谜。
此后普京在日常工作中常向斯塔西寻求帮助,比如窃听一些斯塔西严密监控的公寓楼的电话。普京在东德的公开身份是莱比锡苏德“友好之家”的组织者和负责人。情报专家和政治学家们称普京可能肩负着政治任务,就是与同情戈尔巴乔夫的东德领导人进行联络,比如与德累斯顿党派领导人莫德洛合作,以预防昂纳克政权突然垮台。
普京因其与斯塔西的合作共事而在1987年11月被授予东德国防办公室的铜质勋章,但得奖原因不明。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在情报机构工作的基本奖项,只比最低等级的嘉奖稍高一点。
普京处在冷战终结时期铁幕双方矛盾的交汇处,他从中吸取的教训不言自明。“普京一定注意到了东德体制的僵化和落后。”德国专家认为,“他肯定认识到了计划经济导致东德经济落后的事实。”与此同时,前苏联经济也正处于困难时期。克格勃总裁、后来的前苏联领导人安德罗波夫(Yuri Andropov)在80年代早期试图对病入膏肓的苏联体制施加更严格的内部管制。很多克格勃官员跟他一样,相信这样就可以从体制内部解决问题。但还有一些人认为,他的做法是不切实际的,体制本身已经濒临崩溃。
普京在一次媒体采访中暗示他认为苏联本可以避免解体的命运。他说:“上世纪80年代晚期,当前苏联领导人没能实现国家现代化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明白大难就要临头了。”
“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普京回到圣彼得堡后,在大学里做了一年半的校长助理,负责国际关系学系。虽然这是他的公开身份,事实上普京仍然在为克格勃效力,任务是在大学里发展学生线人并监视学生。普京承认校长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是俄罗斯人通常所说的“你身边的克格勃”。
普京在接受记者妮基芙洛娃的采访时称,由于他不想搬家去莫斯科,所以他在克格勃没得到更高的官阶。“我同两个孩子和年逾80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我的父母都是经历了德国人对圣彼得堡战争封锁的老人,我不会带他们离开家乡,更不会抛弃他们谋求官职。”普京说。他还曾想写篇内容跟“自己熟知和擅长的国际私法”有关的论文。
索布恰克(Anatoly Sobchak)是戈尔巴乔夫时代第一波民主改革浪潮的领导者。他当选为苏联共产党列宁格勒市委书记后,普京辞去克格勃的中校职务,成为索布恰克的助理。1991年,该市的行政制度发生变化,索布恰克当选为苏联解体后圣彼得堡市首任市长。
《新时代》记者谢林回忆说,跟很多早期民主主义者一样,索布恰克没有做好掌权准备,他与城市议会的议员摩擦不断,而普京通常作为和事佬在中间斡旋。“索布恰克经常派普京去跟议员们谈判。”雅布罗科党成员阿莫索夫回忆说,“索布恰克跟立法者的关系非常糟糕。索布恰克不希望议员们对他的政策指手画脚,他把议员们当作敌人一样来对待。”
普京在1991年苏联解体的历史时刻中,默默扮演着索布恰克得力助手的角色。那时索布恰克在莫斯科,发誓保卫叶利钦,反对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发动的政变,还冒着生命危险坐飞机回到圣彼得堡镇压暴动。普京与当地安全部门的关系很好,他带着武装卫队等候在机场保护索布恰克的安全。因为索布恰克作为民主主义领导者,很可能会受到政变支持者的攻击。
在俄罗斯独立后不久,普京领导一个委员会积极吸引外国公司到圣彼得堡投资。与此同时,圣彼得堡陷入了人道主义危机。“没有食物。”立法机构食物委员会委员莎尔耶回忆道,“也没有钱,唯一的可行的办法是以物易物,比如用金属交换土豆和肉。”圣彼得堡是一个港口城市和军事重镇,国有造船工厂和国防军工厂里堆积着大量贵重的特种金属。莎尔耶说她们与一些公司签订了用这些金属换取食物的合同,但是随后金属价格严重受挫,食品价格却连连暴涨,而合同里规定的食品则从未送达她们手中。
后来她们证实,那些皮包公司从中谋取了暴利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莎尔耶认为普京一手操作了这些合同,并且直接参与其中。莎尔耶回忆道,她后来曾当面质问普京,但他拒绝回答。“真相很明显。”她对他这样说,“你一直在编造故事。”萨尔耶曾要求审计委员会就此事进行调查,普京对此不做理会,一走了之。普京说一口流利的德语,为圣彼得堡引进了一批外国公司,包括德国的银行。外汇市场开放后,酒店也日渐私有化。“我们在私有化过程中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普京支持,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对此持支持态度的。”圣彼得堡前副市长、后来的俄罗斯杜马议员别里亚耶夫(Sergei Belyaev)回忆道。然而,圣彼得堡最终没有像索布恰克希望的那样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在圣彼得堡蹒跚前行的时候,莫斯科倒是吸引了不少外国投资。
普京在做索布恰克助理的时候影响力已经变得很大,但那时的他还不够耀眼。“在圣彼得堡的那些日子里,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的都是别人。”雅布罗科党领导人阿提耶夫说,“所有副市长都并排站在市长身旁,而普京总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1996年索布恰克下台后,普京离开圣彼得堡去了莫斯科。出于未知的原因,他的事业突飞猛进,如日中天。在克里姆林宫做了一段时间的行政工作后,1998年他成为了克格勃继任者,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主任,没过多久又成为了克里姆林宫安全委员会的主席。后来他被叶利钦挑选为国家总理,因为他在叶利钦满是寡头大亨的私人圈子里表现出色,而这些人正好也在物色叶利钦的合适继承人。
就在同一时期,普京如有神助地完成了通常需要3年时间才能完成的研究生论文。1997年6月,久负盛名的圣彼得堡矿业学院授予他“副博士学位”(candidate of science,相当于博士学位),而这段时间里他同时还在为克里姆林宫工作。
普京曾表示他希望研究国际私法,不过他那长达218页的研究生论文与法律毫不相干。论文题目为《构建市场关系的条件下圣彼得堡矿物原料更新的战略性规划》,大部分内容在讨论圣彼得堡港口和道路建设的成本效益,只字未提普京关于市场经济的观点。圣彼得堡科技大学教授梅德尼科夫作为答辩委员会成员参与了普京的论文答辩,他说:“答辩过程非常流畅。论文应该是一个对市场经济颇有见地的人写出来的。”矿业学院拒绝向记者展示普京的论文。有记者曾在该学院的图书馆里找到了这份论文的摘要,却被学院领导一把夺了过去,并称这是私人物品。
普京曾跟莫斯科国际协会(PEN)的作家团体进行过漫长的私人会谈,期间他试图淡化克格勃的问题,称不认为其是前苏联体制的历史毒瘤。在提到致使数百万人含冤入狱并被折磨致死的大清洗运动时他说:“当然了,我们不能忘记1937年,但是我们不能只专注于这件事情,而假装我们的国家不需要安全机构,比如克格勃。我为它工作了整整17年,如果说我不想为它辩护,那未免显得太缺乏诚意。”
然后,普京拐弯抹角地对大清洗运动做出了奇怪解释,意在开脱克格勃的历史罪责。“国家安全机构不应被视为一个与社会和人民作对的机构。每个人都需要了解,是什么原因让国家安全机构跟人民作对。我们时常回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想到安全机构,以及它给社会带来的痛苦。与此同时我们必须铭记,那是个怎样的国家,那时的国家跟现在完全不同,所以才催生出那种安全机构。”
然后,他又说道:“如果俄罗斯人民珍视努力建立的民主社会,珍视这些年来的奋斗成果,那么最终我们会创造条件,让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安全机构在俄罗斯永远不再有立足之地。”
来源:华盛顿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