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独角兽”和一座小镇的生与死
作者:艾莎, CAO LI
中国王庆坨——这片农田看样子是种自行车的。上百辆蓝色和薄荷绿色的自行车成排码放在自称“自行车镇”的王庆坨的这片土地上。车正在生锈,只有偶尔的看管者和围栏里一群咩咩叫的山羊在照管它们。
仅一年前,全球的投资者还在大笔投资中国向消费者出租自行车的公司。共享单车初创企业成了“独角兽”,即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新公司。这个小镇一度很繁荣,有许多制造这种单车的工厂。
如今,这股热潮已成为中国最新的投资泡沫。太多的共享单车扔在中国城市的街头。一些初创企业陷入了财务困境。王庆坨现在有的是关门的工厂、正在离开的工人,以及过多的自行车。
“他们来的很快,”叶荣清在王庆坨经营着一家做自行车烤漆的厂,“去的也很快。”
中国互联网行业不时出现的大起大落,就连硅谷都会在某种程度上视之为极端。从购物到拼车,再到共享单车甚至共享卡车,财力雄厚的投资者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把新企业变成了估值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公司。据上海的研究公司胡润的数据,去年,中国大约每四天就造就一个新的独角兽公司。
“有些投资者是在追逐或担心错过下一个大事件,”研究公司佳富龙洲(Gavekal Dragonomics)分析师汪丹(Dan Wang)说。
许多这样的企业后来都垮了。虽然开创了新产业,而且不少投资者从中获得了利益,但仍带来恶果。小投资者和供应商可能血本无归。顾客赔钱,或开始支付更高的价格。工人失去工作。
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共享单车席卷了中国的城市,为数百万上班族提供了一个从地铁站到办公室的交通工具。据艾媒咨询(iiMedia Research)的数据,如今,在北京和上海等中国主要城市的街道上,有逾2300万辆这种自行车。
与纽约和其他地方的共享单车服务不同,中国的自行车不需要锁在固定的桩子上。每辆自行车都自带可以通过智能手机上的应用程序打开的锁。为解决严重污染和城市拥堵问题伤脑筋的政客们认为共享单车特别有吸引力。
数十亿美元的风险资本涌入这个行业,为其他企业家创造了复制成功的机会。很快就有了太多的共享单车。更多的初创企业涌现出来,而不是进行整合。初创企业将注意力集中在增长上,向用户收取极低的费用,甚至不收费。其中的摩拜单车骑行30分钟现在收费1.5元。
“即便做的这么大,怎么样盈利还是没有成为现实,”付一夫说,他是一家中国互联网金融机构下属的苏宁金融研究院的研究员。
王庆坨制造的自行车五颜六色,它们被运往远近的城市。黄色等同于Ofo,橙色等同于摩拜,蓝色等同于小蓝单车(Bluegogo)。
王庆坨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组装两轮自行车,在中国经济崛起中成为一个自行车制造中心,就像其他地方成为打火机或拉链制造中心一样。镇外的一块牌子上写着“中国自行车产业基地王庆坨欢迎您”的字样。随着越来越富裕的中国人转向汽车和小型摩托车,王庆坨受到了冲击,开始为其他国家生产自行车。
后来出现了共享单车热潮。据镇子里的上海凤凰自行车厂员工、来自上海的高云天说,工厂接到的Ofo鲜黄色和黑色自行车的订单如此之多,到2017年时,工厂的日产量达到了一万辆。他说,大多数自行车是为Ofo生产的。
再后来,钱的速度放慢了。
Ofo“出货量那么大,资金周转有问题,”高云天说,“给我们付的款越来越少。”
Ofo还面临着大量顾客要求退还押金的问题,公司说,企业受到了整个行业问题的冲击。“在这种情况下,Ofo是业内少数几家仍在努力靠自己生存的公司之一,”公司发言人赵彤在电子邮件中写道。
在一家自行车厂担任销售部门领导的樊端是2014年搬到王庆坨来的,也有过与Ofo闹翻的经历。他所在的雷格萨斯自行车厂从2016年初开始为Ofo生产自行车。但Ofo很快变大后,开始提出更多的要求。
“要赊账我们就没有再做了,”樊端说。
2017年,问题开始出现了。镇里的工厂生产了太多的自行车,产量过剩了。一些初创企业已无力为它们的订单付款。
中国第三大共享单车公司小蓝单车在2017年11月宣布破产。一年后,Ofo突然面临越来越大的财务压力。这家公司的创始人由于欠下的账越来越多,被政府列入了黑名单。顾客们为拿回他们的99元或199元的押金,在公司总部排起了长队。
Ofo将“对我们的用户负责,对每一笔债务负责”,赵彤写道。
据从事自行车烤漆生意的叶荣清说,王庆坨的许多工厂被迫以大打折扣的价格出售自行车。这就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自行车供应商试图出售没人要的自行车订货,但买家有限,因为自行车通常是按某个公司的设计专门制造的。
镇子里的自行车工厂从这些问题中恢复过来的机会很小。“一句话:把自行车厂家给害惨了,”艾媒咨询首席分析师张毅说。
王庆坨的一些地方如今看起来像鬼城。许多工厂的大门紧锁,门上曾经展示工厂名字和经营范围的标志已被取了下来。在许多自行车工厂从前经营过商店的那条街上,店面都是空的。自行车轮子堆在一个店面旁边。不远的地方,不知什么人把没人要的自行车前叉杂乱无序地堆成一排。
“即日起回家过年,”一家无人工厂铁门上的通知写道。“正月十八开门营业。”通知指的是公历2月22日。一个多月已经过去,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自行车制造商天津富士达集团设法维持着运营。集团下属的工厂2016年底开始与Ofo和哈罗单车等共享单车初创企业合作时,接到了约40万份订单。第二年,订单数跃升至800万份。
虽然目前的订单比以前减少了一半,但富士达仍在与那些在行业淘汰中幸存下来的初创企业合作。
镇里有些人仍在黑暗中寻找一线光明。去年被滴滴收购的摩拜和小蓝单车都在最近几个月里提高了价格。
“这是恢复市场价格,”张毅说,他认为这可能意味着共享单车的“第二春”。
来自王庆坨的方辉(音)现年25岁,他制作自行车并在网上销售。最近,他购买了数百个黄色的Ofo车架。在不久前的采访中,记者在他临时当工厂用的地方看到了这些堆在地上的车架。它们是他15元一个买来的,他说他计划找到把它们派上用场的办法。
方辉回忆起老家在过去几年里发生的巨大变化。他说,繁荣的时候,送货卡车曾多到每天都造成交通堵塞的程度,工厂招不到足够的工人。
“以前有很多都是别的地区的人来干活儿,”方辉说。“这两年很少了,很少有外来的人。”
来源: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