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劳动力短缺之难

作者：近藤大介（日本《周刊现代》副主编）

“劳动力短缺”，“人手不足”……

最近，我遇到的日企老板，几乎都会这样吐苦水。作为第一产业的农林水产业自不必说，第二产业制造业、以及第三产业中的服务业，也都已经陷入了劳动力短缺的窘境。甚至连有着“日本零售业象征”之称的便利店，也因为人手不足，缩短了营业时间，从而打破了日本人长久以来，对便利店那种“理所当然24小时营业”的固有认识。而与此同时，买一杯咖啡或者一张肉饼都可以“叫外卖”的中国，让日本人无比的羡慕。

目前，日本各地的企业都以“零加班”为目标，大搞劳动改革。这一做法的根本原因在于：如果日本企业继续高喊30年前杀进国际市场时的口号“24小时工作”，那么，这些企业无疑会被贴上“黑心企业”的标签，年轻的员工会毫不犹豫地递上辞职报告。前几天，一位来日本出差的某中国电器制造公司的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你们（日本人）正在全力发展具有日本特色的社会主义吧！”

其实，日本之所以劳动力短缺，绝不是因为日本的经济形势空前大好，而是因为日本是全球范围内少子高龄化问题最为严重的国家。

日本总务省每年发布一次人口统计数据。根据今年4月12日发布的数据：日本的人口总数连续第8年减少，目前仅为1.2644亿，较上一年度减少了26万人。同时，15岁以下人口的比例降至12.2%，达到历史最低点。15至64岁的劳动力人口比例，首次跌破六成，跌至59.7%，创历史新低。与此相反，65岁以上人口的比例上升至28.1%，创历史新高；70岁以上人口的比例，也首次突破两成，达到了20.7%。

今年4月，日本举行了四年一度的统一地方选举。新闻媒体随即报道了一些在选举过程中出现的“让人难以置信”的情况，比如：23%的地方町村议会选举，以“无投票当选”告终。所谓的“无投票当选”是指：因为议员的定员数与候选人人数相同，或者候选人人数未达到定员数。所以，候选人无需经过投票表决，全体当选。

这种“无投票当选”就相当于向世人宣告：日本人“引以为豪”了近150年的民主主义，就此土崩瓦解。而这场“政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出现了独裁者，而是由于少子高龄化问题的日益严重，从议员中推选不出来那么多候选人了。

2012年12月，再次登上日本政坛顶峰的安倍晋三，考虑用两种方法解决日益严重的少子高龄化问题——

其一的方法是发展AI（人工智能）技术，用机器人作业代替部分人工作业。于是，在酒店里负责接待的机器人、在厨房里做寿司的机器人相继问世。而且，每种新型机器人的问世都能成为整个日本热议的话题。不过，这些机器人始终无法被社会大众所接受。

之前，我见过一家使用了服务型机器人的公司老板。他无奈地表示，这些机器人价格昂贵，而且很容易坏。投入使用之后，反而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换句话说，这些“4G”机器人在很多时候会成为人工作业的累赘，而距离“5G”机器人的登场，又不知道还要等待几年。

其二的方法就是引入外国移民。不过，安倍政权的支持者大多是右派国粹主义者，所以，安倍迟迟没能在移民政策方面做出决断。此外，考虑到曾经积极引入移民的欧盟已经陷入了混乱，日本右派极力主张“不能让日本成为第二个欧盟”。

但是，2020年转瞬即至。如果不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安倍政权赌上了威信的东京奥运会可能也无法顺利进行。于是，安倍政权在万般无奈之下，于4月1日开始实行修订了的《出入境管理及难民认定法》。虽然安倍坚称：“这绝对不是移民政策”，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日本的第一部移民法。

根据修订后的法案：日本政府将针对14个劳动力严重短缺的行业，向34万外国人提供时长为5年的“特殊技能签证”。这14个行业包括：护理业、餐饮业、建筑业、建筑净化业、农业、食品制造业、住宿业、原料加工业、船舶制造业、渔业、汽车维修业、产业器械制造业、电气电子相关行业及航空业。

然而，安倍政权有一个误解，认为日本一旦打开了国门，亚洲各国的优秀青年就会蜂拥而至。其实，这种错误的想法正是日本人自傲的表现。如果日本在30年前出台这种政策，不用说亚洲，估计全世界的优秀青年都会涌向日本。但是，时过境迁。现在，亚洲各国的优秀青年都在劳动条件远远优于日本的地方工作。也就是说，如今已经不是“日本选择亚洲优秀青年”的时代，而是“亚洲的优秀青年选择日本”的时代。以“住宿业”为例，安倍政权希望招募2.2万外国人。但在4月14日举行的入国审查考试中，实际参考的外国人仅为391人，刚刚超过预设参考名额760人的一半。

在上文提到的14个行业中，“护理业”计划招募的外国人人数为的6万名，位居之首。“会有这么多外国人来日本吗？”对于这个数字，已经有很多日本人表现出了担心。事实上，当前日本护理业的人员缺口高达30万人，即使招募到了6万外国人，也只不过弥补了20%的缺口。

甚至还有些人开始担心“日本的葡萄牙化”。

15世纪，位于亚欧大陆西侧的葡萄牙，堪称大航海时代的世界霸主。到了16世纪，葡萄牙人定居澳门，向日本贩卖铁炮、玻璃以及烟草，对东亚各国给予了重大的影响。就连传统日本料理“天妇罗”的名字，也是源于葡萄牙语单词“Temporas（临时替代的食物）”。据说，从葡萄牙来日本的基督教传教士，每逢周日都不吃肉，而是吃一种和肉类非常相似的“临时性的食物”。后来，这种食物在日本大受欢迎。但是，1755年的一场大地震，对葡萄牙首都里斯本造成了近乎于毁灭的损坏。也正是因为这场地震，葡萄牙这个伟大的文明之国走上了没落的道路。直到现在，葡萄牙仍然是28个欧盟成员国中，依靠借款勉强度日的国家。

而在亚欧大陆的另一端，日本政府公开表示：在今后的30年里，日本南海海沟发生地震的概率高达70%-80%，预计地震造成的最大死亡人数约为32万人。日本将在不久的将来遭遇大地震，似乎已经成了毋庸置疑的事情。2011年3月，日本东北地区发生地震，并引发了福岛核电站的核泄露事件。时至今日，很多日本人都没有从那场地震所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另一场更为惨痛的悲剧又在步步逼近。

总而言之，为了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日本可以发展AI技术，也可以引入移民。与此同时，日本也要和中国这个亚洲最大的经济大国紧密合作，严防日本的“葡萄牙化”。

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