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畜”演化历程
作者:日经中文网
2018年10月,一部名为《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的日剧在中国大火。除了人气女演员新垣结衣主演的原因,她在剧里典型的“社畜”遭遇也引发了很多中国观众的共鸣,很多人表示剧情扎心,感同身受。作为一名上班族,女主每天早上在地铁里被挤得面目扭曲,无时不刻都在接受上司的工作短信轰炸,在公司要帮助爱推脱责任和毫无干劲的同事“善后”,在酒席上要帮客户预定好伴手礼提前叫好出租车,随时需要掏出电脑改PPT……
到了今年1月,中国一家社交电商在公司年会上宣布将实行“996(指工作时间为9:00到21:00,一周工作6天)”工作制度。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也在微博上发表了自己对996的看法,称“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社畜”一词再次成为网络热点,很多人高呼“不想做社畜”,要有自己的生活。
“社畜(shachiku)”一词来源于日语,是“会社(公司)”和“家畜”的组合词,正如字面意思,意为“公司的家畜”。指的是那些像被套上项圈不分昼夜为公司做牛做马、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上班族。早在1980年代末期,日本社会上就出现了这一说法,到了1990年,“社畜”更是成为了当年的流行语,与此类似的流行语还有“企业战士”、“猛烈社员”、“Workaholic(工作中毒)”等。
为何当时的日本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日经中文网汇总了《日本经济新闻》等相关报道,通过追溯日本几代人的特征和社会背景,分析员工的工作目的、对公司的忠心以及公私切换的方式,可以看出日本人工作方式的逐渐转变以及“社畜”在日本的演化历程。
团块世代(1947~1949年出生)
二战结束后,日本出现第一次婴儿潮,在1947~1949年出生的这批人被前日本经济企划厅长官堺屋太一称为“团块世代”。作为战后出生的第一批人,他们在1970年前后走向工作岗位。当时的日本企业刚刚起步,父母一辈在生活上无法给予他们过多的支援,年轻人们被迫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对于这些人来说,工作是生存手段,更是公司赐予的东西。
很多日本企业的业绩不断蒸蒸日上,努力工作的员工们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很多人抱着“努力就会有回报”的想法,甚至自告奋勇去为公司开拓未开发的市场。在经济环境变化之后这种意识也未消失,经常会被下一代人皱眉抱怨“声音太大”、“太执拗”。这代人的很多被认为工作起来不顾家人,其中一个特点是像“社畜”一样工作。第一次婴儿潮出生的人们在日本人口中的占比相当大,在就业、消费和教育等方面产生的影响不容小觑。
新人类(1950年代后期~1964年出生)
这代人经历了“共通1次试验”(日本统一高考,1979年开始实施,1989年后被废除),喜爱动漫、电子音乐等,《太空入侵者》等电子游戏人气火爆。他们被视为“亚文化的元祖一代”,也是标新立异的年轻一代。
但是,这代人走上社会时,正如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沃格尔的《日本名列第一,对美国的教训》(Japan as No.1:Lessons for America)的书名一般,日本企业的国际地位提高,商业环境日渐成熟。如果说“团块世代”开拓了新的市场,那“新人类”则开始追求量化扩大,将“PDCA管理循环(是指将质量管理分为计划、执行、检查、处理4个阶段)”发挥到了新的高度。因此,与“团块世代”相比,这代人会有一种柔软、雅致的印象。
与60年代的“猛烈”作风不同,这一时代出现了与之相反的口号,号召大家工作要“Beautiful”,但日本企业正是如日中天,工作量猛增,日本人的工作方式很难维持“Beautiful”的状态。
泡沫世代(1965~1969年出生)
泡沫经济时代,日本上班族的工作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广场协议之后,大量资金涌入日本,企业将大笔资金注入房产和业务开发,陷入了扭曲和疯狂的状态。企业为了扩大规模不断招人,形成了空前的就业卖方市场。据说,当时超过50%的大学毕业生能进入东证一部上市企业,很多年轻人是被企业求着入职的。
企业的现有业务陷入停滞,纷纷开启新的事业。新人们不会被去安排做杂事,而是被分配到“新事业开发室”等部门。这一做法确实培育出了很多具有丰富想象力的优秀人才,但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的经济环境让企业对年轻人的提案分外宽容,也导致很多年轻人迷失了自己。
年轻人也出现了意识变化。他们认为工作不是公司给予的,而是自己创造的。工作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为了家人,工作本身成为了目的。1986年,日本实施了《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年轻女性也开始在职场绽放光芒。
团块Junior(又称冰河期世代)(1970~1984年出生)
泡沫经济崩溃后,“团块Junior”也就是“团块世代”的孩子们开始登上社会舞台。彼时,招聘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职人数呈断崖式下跌。尤其是70年代前期出生的人们经历了残酷的考试地狱,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却亲眼目睹泡沫破裂,身上的受害者感情强烈。这段时期亦被称为“失落的一代”和“冰河期时代”。
在这代人就职前,企业的倒闭和裁员逐渐增多,在公司按部就班地工作并非万全之策。必须要在跳槽市场上成为抢手的人才,抱有这种强烈意识成为这代人的特点。“提升职业技能”成为流行词,他们为了提高自己的市场价值,积极地去考取各种资格证书。更倾向成为某一领域的专业人才,不愿意成为多面手的管理职。
日本的80后们从幼时开始接触电子游戏机,到了高中和大学,互联网和手机开始普及,成为日本网络文化的中坚力量。从对企业的忠心度来说,这代人处于公司和个人间的距离感急剧变化的转折点。同时,更多的女性进入社会工作,双职工家庭也迅速增多。
宽松世代(1987~2004年出生)
2002~2010年,日本的学校遵循了“宽松教育”的方针,在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也被称为“宽松世代”。由于学业负担减重招致学习能力下降,宽松教育经常被人诟病,但也让这代人形成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特点,那就是忠实自己的内在。工作更加目的化,不再是生存的手段,重视的是充实自己,而非职位和收入。对待公司和上司的关系更加理性,更重视自己的时间,更倾向于主张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是自己的权利。
这代人被批评为不主动、不愿担风险等,与工作第一的上一辈“社畜”相比明显不同。但也诞生了一批不依赖公司、忠实自己内心信念的优秀人才。有很多人在国际贡献、社会福祉和环境保护等领域成为了领军人物。
同时,还有一批人在公司这一小社会中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变现,即使想贡献社会也无法在工作中实现。他们能够玩转各种社交网络,在横向社会中拥有很多人脉,但在纵向社会的存在感较低,在公司找不到想做的事,转而向周末的志愿者活动等地方寻求自我实现。如何充分利用这样的年轻员工,是日本企业经常容易忽视的一个侧面。
从“团块世代”再到“宽松世代”,日本人的工作方式随着社会发展也在不断改变。有人说,任劳任怨的“社畜”让日本实现了战后的经济奇迹,但也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比如,与“社畜”一词几乎同时出现的“过劳死”,至今仍是日本社会的一大未解问题。尽管“过劳死”一词在1980年代就已经被媒体广泛报道,但日本厚生劳动省2017年10月发布的《过劳死等防止对策白皮书》显示,工作问题成为原因和动机之一的自杀者人数2016年达到1978人,相当于每天就有5、6个人因工作原因而自杀。2016年的电通新员工过劳自杀事件让人记忆犹新。
近年来,日本政府更加积极地推进“劳动方式改革”。在2018年初的施政演讲中,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也提到了电通员工的事件,表示要“努力纠正长时间劳动”,表达了将加速修订通过惩罚制度规定加班时间上限的相关法律的方针。还提到了修订旨在实现同工同酬的法律,以“单独具体地纠正不合理的待遇差别”。
2018年6月29日,作为去年日本国会最重要法案的“劳动方式改革相关法案”在参议院全体会议上获得表决通过。日本的《劳动基准法》等共计8部法律将全部被修改。为了纠正长时间劳动问题,法案规定加班时间“原则上为每月45小时,每年360小时”。顾及到繁忙期,还规定一年最高加班时间不得超过720小时,单月不得超过100小时。违反规定的企业将受到处罚。
有数据显示,东京地铁晚上9点以后的乘客人数在2017年度首次出现同比下降。傍晚5~8点的乘客数则持续增加。也就是说,日本上班族的回家时间在不断提前。在一项关于工作压力原因的调查显示,在过去的两次调查中排在第1位的“与上司的人际关系”在此次下降至第4位,占26.9%。第5位是“工作量大”,占24.7%,排名连续3年下降。这一切也许要归功于“劳动方式改革”。
2019年春季开播的日剧《我,要到点下班》也反映了当前世态。坚持到点下班、充实私人生活的女主角从刚开始同事们眼中的异类,慢慢地在影响着身边的人,逐渐让同事认可了她的工作态度。与邻国的职场新风相比,中国还在热议“996”究竟是福报还是阴谋。那么,你是要到点下班,还是要奋斗至上呢?
来源:日经中文网
原文:https://cn.nikkei.com/career/humanresource/35622-2019-05-20-05-00-10.html?start=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