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学不会查理·芒格？
文/徐瑾
查理·芒格（Charlie Thomas Munger）去世了，享年99岁。从此，这个世界又少了一名智慧长者。
众所周知，芒格是股神巴菲的多年搭档。如果论财富，他比起巴菲特差了不少，他甚至刻意将自己财富控制在富豪排行榜之外；论慈善，他虽然做得不少，但和搭档喜欢说全部捐出身家相反，他高调宣称自己不会将财富全部捐出做慈善；论知名度，他不无调侃说自己的粉丝多数是中国和印度的书呆子；更不用说，在不少大众眼中，做金融似乎没有做实业有价值，经济贡献好像不大。
那么，为什么芒格能吸引那么多关注？芒格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们如何纪念查理.芒格？能否复制他的智慧与成功？
我认为，芒格不仅是价值投资的实践者，也是普世智慧的践行者。他曾说所有的投资都是价值投资，他本人更是知行合一的道成肉身，而他的普世智慧不是空谈，经受了投资与财富的验证，也为大众创造了不可磨灭的价值。
01 芒格的思想资源
芒格出生于1924年1月1日，是美国投资家沃伦·巴菲特的黄金搭档，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副主席。今年他已经接近百岁，直到去世之前仍旧保持犀利智慧。
对比芒格，大家更熟悉巴菲特，巴菲特的投资几十年来保持增长，多次占据全球首富位置，巴菲特和芒格创立的公司伯克希尔市值超过7800亿美元。而巴菲特本人说，自己以发射火箭的速度从猩猩进化到人类，就是来自查理·芒格的点化。如今93岁的巴菲特在声明中表示：“没有查理的灵感、智慧和参与，伯克希尔不可能达到今天的地位”。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也说，“查理·芒格是我遇到过的最博学的思想家。”
芒格有什么特别？有人曾经坚持让芒格用一个词总结的成功秘诀，他说，“理性”。对此，巴菲特有更好的总结，那就是“两分钟效应”，两分钟是个比喻。也就是说，他能在很短时间之内，把一个复杂商业的本质说清楚。
我常常在想，何等时代水土，才能孕育这样的人物，答案也许要追溯到美国的本土思想资源。不少国内朋友人接触芒格，都来自一本《穷查理宝典》的书。作为美国中西部人，芒格是18世纪美国伟人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粉丝。富兰克林多才多艺，曾经写过《穷查理年鉴》，鼓励节俭、负责、勤奋和简朴等理念，本书算是芒格向他致敬。
众所周知，富兰克林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多才多艺，身兼科学家、哲学家、政治家、作家、慈善家等身份。这种人，在现代社会就逐渐变得稀少，甚至格格不入，大家好像都强调专业，精通某个领域。如今，在不确定时代，通识或者普世智慧的价值，开始重新得到重视。
芒格是成功的投资家，但是在他看来，投资不过是普世智慧的小分支，那么普世智慧是什么？
第一规则就是，“如果你们只是记得一些孤立的事物，试图把它们硬凑起来，那么你们无法真正地理解任何东西。如果这些事物不在一个理论框架中相互联系，你们就无法把它们派上用途”。
那么，如何拥有这样的普世智慧，或者说拥有智慧？芒格的理念，其实和富兰克林有接近的地方，那就是强调多元模型。芒格认为，掌握八九十个模型就差不多能让你成为拥有普世智慧的人，而在这八九十个模型里面，非常重要的只有几个。
芒格说，现代社会多数人都只养成一个学科的思维模型，试图用一种方法来解决所有问题，就好像一个在手里拿着铁锤的人看来，世界所有对象都像一颗钉子。
芒格多次强调，专业人士，需要更多的跨学科技能。这是为了治疗糟糕认知。小说家萧伯纳曾经说，“归根到底，每个职业都是蒙骗外行人的勾当” 。芒格认为，萧伯纳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萧伯纳好像认为专业人士出于自私而故意使坏，其实是，大家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使坏，“各种相互交织的潜意识心理倾向也对专业人士的行为有经常性的、可怕的影响”。
比如，激励机制造成的偏见。芒格指出，“拥有这种天生的认知偏见的专业人士会认为，对他们自己有利的，就是对客户和整个文明社会有利的”。其次，所谓的铁锤人倾向，这来自于一句谚语“在只有铁锤的人看来，每个问题都非常像一颗钉子。” 最典型的，比如经济学很好，但是如果只会经济学，甚至是狭隘的经济学，认为价格解决一切问题，那么很可能就步入观念的牢笼。
如何治疗这些认知偏见？芒格觉得很简单，那就是跨学科思维，尽量拥有多种工具，避免单一学科思维导致的认知失误。如果你既学经济学，也了解生物学或者社会学，就会理解，一个人行为，不是总是理性计算的，人是复杂的社会动物。有个加拿大医生，被尊称为“现代医学之父”，他就说：“不断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同一个学科，不管这个学科是多么有趣，都会把人的思想禁锢在一个狭窄的领域之内。”
02 芒格的知行合一
2023年，英国《金融时报》曾经采访芒格，询问他对于世界的影响，他这样回答，
“我希望我留给后人的是一种更加不懈的决心，去发展和运用我所谓的超常意识。”
芒格指出，人们要形成普世智慧，需要形成一个由各种思维模型构成的框架，然后与经验结合。也就是说，将你体验的实际经验，通过阅读得到的间接经验集合，悬挂在自身强大的思维模型架上。也就是说，让各种知识融会贯通，或者说，我们习惯说的行知合一。
很多人都说，芒格很原创。他虽然上过哈佛，但是多数知识和洞察，和本杰明·富兰克林这些人类似，其实来自自学。他认为，追求知识的过程中，有两种思维习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第一，就是逆向思维。数学家雅各比有句名言：“反过来想，总是反过来想。”芒格很赞同这一理论，他认为自己要得到正确判断的办法，通常是先收集各种错误判断的例子，然后仔细考虑该怎样避免得到这些下场。
第二，芒格非常热衷于收集错误判断的例子，甚至无视不同行业、不同学科之间的界线。原因在于，天下乌鸦一般黑。芒格强调，现实世界的问题，不会只刚好落在某个学科或者某个行业，“它们跨越了界线。如果两种事物存在密不可分的相互关系。”
就这样，芒格成为了芒格。芒格是巴菲特的合伙人，我们选择什么人搭档，也体现了自己的格局。关于选择合伙人，巴菲特曾经说过。“首先，要找比你更聪明、更有智慧的人。找到他之后，请他别炫耀他比你高明，这样你就能够因为许多源自他的想法和建议的成就而得到赞扬。你要找这样的合伙人，在你犯下损失惨重的错误时，他既不会事后诸葛亮，也不会生你的气。他还应该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会投入自己的钱并努力为你工作而不计报酬。最后，这位伙伴还会在漫漫长路上结伴同游时能不断地给你带来快乐。”巴菲特这里说的，就是芒格，他们之间，其实彼此成就。
03 为什么学不会芒格
芒格很多理念，听起来很简单，为什么很多人做不到？这就像芒格的赚钱秘诀，其实是公开的价值投资，但是大家说着要学，但是其实没多少人真正实践。他和巴菲特，都多次说过类似的话，
“预测从来不是我的强项，而且我也不依靠准确预测来赚钱。我们往往只是买入好的公司，并一直持有。”
芒格强调，你必须知道重要学科的重要理论，并经常使用它们——要全部都用上，而不是只用几种。这也是一种知行合一，而不是学生应付考试的学习方法。也就是说，不少学生学得很好，考试不错，但是接着把知识丢回给他们的教授，就好像放掉浴缸里的水。这类似大家阅读学习，不能听完就完了，应该有思考有输出。
最早将价值投资理念引入中国的经济学家孙涤，他曾经和我聊起，直到今天他还是不无困惑，不少国人看重追捧价值投资，似乎更都源自巴菲特和芒格的财富效应，而不是他们本身的理念。我在想，这是不是有点买椟还珠的现代版意味，价值投资及其理念，本身是很好的理念，但是一般人在本土的实践，却并不容易。说到底，价值投资在中国面临的难度和诱惑，都比美国大。即使如此，这些理念——即以“理性”为核心的普世智慧——在投资之外的领域，依旧不失其价值。
投资者都喜欢推崇价值投资却很少践行，正如大众都推崇实业却看低金融一样，这都源自思维的盲区。一个投资界的朋友告诉我，芒格本质是美式金融资本主义的象征。说起美式金融资本主义，大家想象的华尔街投行与对冲基金，似乎不事生产而身家巨富，似乎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加不公平的事情了。这样的认知，其实无非是刻板印象。
金融的本质是什么？核心是合作。实际上，市场经济的特征就是发现合作机会，在这个过程中创造新技术、新组织、新流程，也附带创造价值。新创造的技术、组织与流程是否有利于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价值是外在的判断标准。进入现代社会之后的经济之所以创造了古代社会不能相比的技术进步与经济跃升，金融为核心的合作发现与实现机制功不可灭。
从此，掠夺与征服为代表的零和游戏不在禁锢社会活力，合作与创新为代表的正和游戏成为社会的主流游戏规则。近200年来人类享受到的福利飞跃，不来自于某个伟大思想或者某个伟人的恩赐，而来自于合作创新机制的普及。
芒格和巴菲特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们投身在金融体系之中，成为游戏的参与者也是建设者。他们不断以极低的资金成本买入好公司，站在成功者一边，其本质不外乎上述合作创新机制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他们甚至期待这些公司永远不必卖出，可以源源不断地创造价值，也为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提供源源不断的分红以及回报。在过程中，财富自由确实是洞察力的变现，但更加本质的，是价值创造的分享。
值得注意的是，芒格的成功也有时代加成，毕竟他出生在有美国世纪之称的二十世纪，即使其中有大萧条、世界大战、美苏对峙、石油危机等波折， 美国经济还是以3%的速度保持了一个世纪的增长，芒格本人也尽享美国成长的红利。
价值投资易学难通，要害就在于投资本身是实践活动。我以前觉得芒格巴菲特之类思想，是投资者才感兴趣的话题。但是，越了解，越觉得他们具备人生智慧。芒格是价值投资的布道者，做的比说的多，做对的事情比做错的多，活得又足够久，这些都成就了其传奇。
公平地说，芒格的智慧，不仅关于投资，也关于人生，关于自我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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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瑾：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首席财经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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